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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门前那棵皂角树

作者: 时间:2020-12-08
□ 石西在宓妃嫦娥故事诞生之地、建安七子曹植赋《洛神赋》洛河南岸、岭头皆是北宋皇陵的訾南寨沟,昔日我老家门口曾有棵大皂角树,打我记事儿起,它就有好几搂粗,据村里老人们讲,它是明末村里人自山西逃荒落户至此才栽种的,

□ 石西

在宓妃嫦娥故事诞生之地、建安七子曹植赋《洛神赋》洛河南岸、岭头皆是北宋皇陵的訾南寨沟,昔日我老家门口曾有棵大皂角树,打我记事儿起,它就有好几搂粗,据村里老人们讲,它是明末村里人自山西逃荒落户至此才栽种的,估计树龄有好几百年。

皂角树下有一块平整光滑大如碾盘的红色大石头。邻居松奎嫂子说,这大石头是我爷爷特意雇人套车从几十里以外的深山里挑选、用两大瓷罐棉籽油换回的,为得是让邻里在皂角树下歇坐时有个地方。

皂角树下的场地大而平整,面积百十平方米,邻里每天都会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,这里也是我童年玩耍最爱去的地方,可以这样说,皂角树伴随了我整个童年。

盛夏,我们小孩子会聚在皂角树下,相互牵着后衣角玩“老鹰捉小鸡”;还会用烈姜土或白石灰疙瘩在地上画田字格,一只右脚逐格咯噔着比赛踢瓦片;还会两人一组,两手盘着左腿咯噔着“叨鸡”。玩累了,大家就骑坐在石头上“锤包剪”,还会在地上画出长方形格子玩“摆方”或“大炮搉洋人”,还会盘坐在地上玩“掷石子”。晚上,我们还会在月光下听大人讲三国、水浒、杨家将、西游记和聊斋故事。

记得当年故事讲得最好的是毛疙瘩哥,他大名叫王新章,不知为什么,我们这些小孩子总喜欢叫他的小名。他在东边官坡下居住,没上过什么学,可肚子里故事最多。《七侠五义》《小八义》《大八义》《杨家将》等章回式宋代演义,什么“五鼠闹汴京”“呼延庆打擂”“狸猫换太子”等北宋民间传说,我都是从他嘴里听到的。受故事影响,我们小孩子都幻想着将来也能成为故事情节里的人,会武术会飞檐走壁,于是天天踢脚弄拳,拿着小木棒打打杀杀。偶尔,还会趁着月色由王家大院的花墙攀爬到王家房顶,沿房脊跑来跑去学飞檐走壁。

上了年纪的修会大伯,喜欢讲一些神神怪怪,什么鬼附身呀,什么猫惊尸呀,出于好奇,我们想听但又害怕,往往听完故事一个人都不敢独自回家。那时候,每到晚上我经过自家黑乎乎的门洞时,一进大门总是吓得心里咚咚直跳,哪也不敢看,直往二门里跑。

我们还喜欢在皂角树下听大人们瞎喷廓儿,什么当年村里人如何跑老日;什么半夜里听见老日骑着大马呱嗒呱嗒从沟底经过;什么晚上看见两个头捂白羊肚子手巾、手里掂着盒子炮的八路军从南沟脑跳到沟里,又急匆匆地从西寨门跑出去。还有回郭镇大白菜如何在上海大饭店卖成肉价钱、御林庄的谁谁谁功夫怎么了不得、村里谁谁谁坐过飞机、谁谁谁去台湾前如何自驾飞机在自家窑头转了一圈又一圈,等等。

到了冬天,寒风凛冽,露在外边的手脚都冻得像猫咬似的,父母照样下地干农活,我们也不会窝在自家煤火上烤火,而是来到皂角树下玩搞铁钱游戏。每人手拿一个废旧螺帽,轮流朝大石头侧面撞,谁的螺帽撞出距离最远,就先由谁站在他螺帽落地处,手拿螺帽瞄准其他螺帽投掷,掷中算赢,输家拿五个屁屁板籽或皂角板籽给赢家。搞铁钱论输赢吸引人,能活动身体,一大冬天,我们在皂角树下跑来跑去,身上总是热乎乎的。

屁屁板籽是一种荆棘类野生植物结的籽,屁屁板如豆荚,一串串的,一个屁屁板里面有三到四粒籽。我老家岭上沟沟沿沿和我们居住的窑头沿上长得到处都是屁板树。成熟的屁屁板籽比衣扣略小,扁扁的、圆圆的,暗红色,油光闪亮,光滑好玩,想要多少就收集多少。皂角板籽不如屁屁板籽得来容易,只有父母洗头洗衣服把皂角板捣碎当肥皂时,我们才能得到几粒。自家门口虽有皂角树,但大家都不会随便采摘。因为皂角树是公共财产,是乡邻洗衣服洗头材料的唯一来源,村里人嫁闺女嫁妆里陪送的用红线系着的双喜皂角板,都是取自于这皂角树。

屁屁板籽、皂角板籽还能煮着吃,灾荒年,人们饿肚子时常拿它来充饥,但它容易胀肚子,吃了不停地放屁,所以有了屁屁板名字。煮熟的屁屁板籽加入五香调料就变为美味零食,我们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吃。吃屁屁板时,先将它放水中浸泡,浸泡得又软又肥又大时再放入锅里水煮。这美味零食也不经常享用,只有冬季树叶凋零才能到岭地沟坎一粒粒捡拾。有时突然高兴了,自己也会动手把搞钱赢来的屁屁板籽下锅水煮,然后调好味道,小碗一盛,端到门外皂角树下与小伙伴分享。

当年我们喜欢耍的小瓦片、小石头子、废旧螺帽这样的玩具都是就地取材,不花分文,不像现在的孩子,想要啥玩具家长就出钱给买,几元钱的几十元钱的,甚至上百元的都有。我们那个年代,填饱肚子是大事。那时新中国刚成立,国家还很穷,点火的火柴、点灯的煤油、脚上穿的袜子、吃的水果糖等都是舶来品,所以,被冠名为“洋”字的“洋火”“洋油”“洋袜”“洋糖”等。

农村不通电,家家户户夜里照明用的都是自制小棉油灯。这小棉油灯只有一根灯芯,豆粒般细小,为了省油,灯头还不能挑得太亮,那光线昏暗得如萤火虫似的。晚饭时,家人都会主动盛上一碗,端着来到大门外,借着月光,蹲在沟边沿吃,吃罢饭,就早早入睡。尤其在冬天,家家都不想熬夜浪费灯油,不睡闲聊的也是黑灯瞎火。我还记得,当年曾有人把蓖麻子剥皮后用细铁丝串着,点燃后代替煤油灯照明。当时虽有煤油,但一家一个月仅能购买一斤。

皂角树树冠比较大,能遮荫。烈日炎炎时,它就像一把绿荫伞,它的树冠方圆数丈能营造几百平方米的阴凉区,西寨门沟口还会不断吹来一股股的凉风,。经皂角树时,纳凉的人会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。这时,邻里的修会伯会让他儿子从家里搬出一张小竹床,他手拿芭蕉叶扇半躺在竹床上,边摇扇子凉快边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讲笑话逗乐,我们往往被他逗得捧腹大笑。当年我还跟着他学会了不少童谣,有一《懒老婆》童谣,由于朗朗上口,我印象特别深刻。它的开头是“清晨起来个懒老婆,不梳头不缠脚,抱着孩子串灶火,人家给他一块馍,她又叫婶子又叫嫫,人家不给她一块馍,她把那驴脸哭丧着……”到现在四五十年过去了,我还能一字不落把它背下来。随着年龄增长,我也从这首童谣中悟出了一些为人处世的朴素道理。譬如做人,无论干什么都要勤劳节俭朴实,而不能懒惰、奢侈和华而不实,不管你能力大小,只要能坚持做到这一点,可以说没有干不好的事情。在旧中国的农村,我们的父辈,父辈们的父辈,他们正是坚持着这个朴素道理,终年辛勤劳作在家乡这块黄土地上,如瓜蔓一代一代繁衍,一代一代顽强生存,华夏文明才绵延不断数千年。

今天,夏有空调,冬有暖气,三顿饭顿顿不缺肉,电视机、手机、小轿车等也不是什么新鲜稀罕物件,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现在都一一变为现实。比比过去,那真是天壤之别,用生活比蜜甜来形容今天的生活,一点都不夸张,与我们老一辈的生活环境比较,我们真是生活在福窝里。

父亲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:“不管咋说,也算够着享了些福,这辈子也值了。”细心品味父亲生前的这句话,就会感到他老人家不是在凭空瞎说,那是他用大半辈子亲身经历换来的感受,是他发自肺腑的心声。

如今,移居他乡的我已逾天命之年,老家门前的那棵皂角树,包括皂角树下的那块大石头,它们都消失了,岁月留给我的,惟有童年时光的美好记忆,以及永远扯不断的浓浓乡愁。

——皂角树,我感恩你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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